意识，在绝对的冰冷与虚无中沉浮。

顾沉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，仿佛他本身就是一团即将逸散的能量，被抛掷在宇宙最荒凉寂静的角落。时间失去了意义，空间模糊了边界。

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，和灵魂被寸寸撕裂的剧痛，提醒着他尚未彻底消亡。

博士的空间陷阱，那个精心准备的“阳谋”杀招，威力远超预估。它不仅仅是一个引力奇点，更像是一个针对他SSS级精神力的特制牢笼与榨取装置。

在漩涡核心引爆自身精神力，固然摧毁了信标，救下了多唯的舰队，但代价是惨重的。

他的精神力核心，那曾在末世支撑他屹立不倒，在此世令他傲视群雄的根基，此刻布满了裂痕，如同一个被打碎的精致瓷器，仅凭一点微弱的意念勉强粘连。浩瀚的力量如同退潮般消失，只剩下几近枯竭的虚弱。

他像一粒尘埃，在引力的余波和星际暗流的裹挟下，漫无目的地飘荡。

……要结束了吗？

一个念头浮起，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。末世十年，他挣扎求生，见过太多死亡，对自身的结局并非没有预料。只是……不甘心。

他承诺过要守护米迦，他们还有未出世的孩子。米迦，在等着他……

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，试图收拢那些逸散的精神力碎片，如同在暴风雪中徒手拾取沙砾。但每一次尝试，都只带来更深的无力感和意识海的阵阵刺痛。损耗太严重了，就像一座被抽干了根基的雪山，正在全面崩塌。

黑暗，如同粘稠的潮水，从四面八方涌来，诱惑着他放弃挣扎，沉入永恒的安眠。

就在他的意识火光即将再度被彻底吞噬的刹那，一点微光，毫无征兆地，在他意识感知的“正前方”亮起。

那光芒并不强烈，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共鸣感。它驱散了部分令人窒息的黑暗，勾勒出一个……轮廓。

一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轮廓。

随着那轮廓逐渐清晰，顾沉“看”清了。那是一个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半透明魂体。而那个魂体的面容，与他一般无二！

是这具身体原主，那个刚二十岁，精神体本早已消散的虫族少年，原主顾沉。

不，不对。

眼前的“他”，虽然顶着少年顾沉的面容，眼神却不再是记忆碎片中那般阴郁暴躁，反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和……了然的审视。那绝不是一个二十岁少年该有的眼神。

“顾沉。”

那个魂体“开口”了，没有声音，意念却直接穿透了顾沉濒临破碎的防御，清晰地响彻在他的意识核心。

顾沉的精神力瞬间绷紧，残存的力量本能地构筑起防御姿态，尽管这防御摇摇欲坠。

“你是谁？”他传递出警惕的意念。是幻觉？是精神崩溃前的臆想？还是博士留下的后手？

魂体似乎轻笑了一下，带着点自嘲，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
“啧，都这副鬼样子了，警惕性还是这么高。”他的意念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，仿佛在打量一个不省心的兄弟，“我是谁？”

他向前“飘”近了一些，那张与顾沉一模一样的脸几乎要贴上来，眼神灼灼，带着一种宣告命运的笃定：

“我就是你，你就是我——顾沉。”

这句话如同惊雷，炸响在顾沉濒临沉寂的意识海里。

“胡言乱语！”顾沉驳斥，但意念的波动却泄露了他内心的震荡。内心深处，某种一直以来被忽略的违和感开始疯狂涌动。为何容貌完全相同？为何能如此完美地适配这具身体？

“不信？”魂体，或者说，少年顾沉，歪了歪头，脸上那点顽劣混着沧桑，像是个恶作剧得逞又觉得无聊的孩子。

“不然你以为，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？一个异世灵魂，随便一撞，就能严丝合缝地塞进我这副壳子里，连精神力回路都像原装货？”

他的意念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，像是用烧红的烙铁，直接烫在顾沉认知最脆弱的地方。

“我们同根同源，异世同魂。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……”少年顾沉的魂体微微后仰，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，语气轻描淡写，却抛下了第二个重磅炸弹：

“……不过是在不同世界各自发展的，两个人格罢了。”

“人格分裂？”顾沉捕捉到这个词，末世积累的理智让他本能地审视这个说法。

“你的意思是，我们共享同一个灵魂本源，只是在不同的世界长成了不同的样子？”他试图理解这超乎想象的状况，“这太……”

“太荒诞了？”少年顾沉接过话头，嗤笑一声，那笑容里有点苦，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畅快，“用你们，哦不，用我们地球上的话来说，不行么？”

他特意强调了“我们”两个字，眼神紧紧锁住顾沉意识的核心。

“那你告诉我，”顾沉稳住心神，逻辑清晰地反驳，“按你的说法，我是分裂出去的部分，那为何我拥有完整独立的人生，从地球婴儿到末世三十年的全部记忆？而你，留在这里，也有你完整的二十年经历。这不符合人格分裂的典型特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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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谁跟你说这是典型的人格分裂了？”少年顾沉像是被逗乐了，又像是被戳到了痛处，语气变得有些冲，“虫族的精神海，SSS级的潜力，再加上点……嗯，意外。”他含糊地带过了“意外”这个词。

“说清楚！”顾沉的意念带着压力，即使虚弱，那股属于强者的气势依旧存在。

少年顾沉沉默了一下，脸上的玩世不恭慢慢收敛，露出底下真实的疲惫和……一丝怨恨。

“好，说清楚。”他扯了扯嘴角，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，语气却带着冰碴，“大概在我六七岁左右，精神海第一次出现异常波动，很强，不受控。后来查证，可能跟我那个雄父留下的烂摊子有关。”他指的是前公爵顾凛。

“总之，那次波动要了我的半条命，也让我的一部分核心灵魂……或者说，最本源的精神印记，被震离了身体，不知道怎么回事，飘飘荡荡，最后落到了地球上，钻进了一个刚好怀了孕的地球人肚子里。”

顾沉彻底愣住了。这个解释远超他的想象。

“觉得魔幻？”少年顾沉看着他震惊的样子，似乎找回了一点平衡，语气又带上了嘲讽，“重生这种事都能砸你头上，还有什么不可能的？星际和地球的时间流速完全不一样，我在这边煎熬度日，看着你在那边……一点点长大。”

他顿了顿，目光变得复杂，那里面翻涌着顾沉此刻才能清晰辨认出的情绪——是嫉妒，是不甘，是漫长无声的注视。

顾沉沉默……这显然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。而且原主的脾气也确实有些……

“为什么我脾气古怪阴晴不定？”似乎是敏锐捕捉到了顾沉一闪而过的想法，少年顾沉的声音在他意识海里拔高，带着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愤懑。

“你让我怎么心平气和？啊？我看着同根同源的你在另一个世界，哪怕是在末世，也能挣扎着活下去，能变得强大，掌控自己的命运！而我呢？”

他的魂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波动：“我困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，顶着‘公爵’的空帽子，被虫嘲笑，被亲族算计，连站起来都做不到！像个废物一样活着！我每天都能‘感觉’到你在变强，而我只能在泥沼里越陷越深！你让我怎么不恨？怎么不疯？！”

这爆发般的控诉，带着未经掩饰的热烈痛苦，冲击着顾沉的认知。如果这是表演，那未免太过真实。

“所以……”顾沉的声音低沉下去，他仿佛触摸到了某个残酷的真相，“你并不是‘活不过来’，而是……”

“而是活腻了！”少年顾沉打断他，语气斩钉截铁，带着一种决绝的畅快，“这种一眼看到头的绝望日子，我一天也不想过了！但我不甘心。”